乡下人一日三餐都离不开灶头———烧灶,我们那时叫烧火、烧饭。灶是请泥瓦匠砌的,砖土结构,外形儿都差不多:弧形,半人高,烟囱伸出屋顶,锅大小不等,一般是大、中、小三口,也有两口的;灶台最靠里还安有两眼热水罐,煮饭烧菜时能“带”着烧开水或热水。锅的使用因户而异。我家的大锅常用来煮猪食,烧洗澡水;中锅煮饭用,夏天也烧凉茶;最外边上是一口“四张”的小锅,使用频率最高,也最光亮,因为每天要烧菜、炒菜,过时过节,炒芝麻、炒南瓜籽、花生之类的离不开它。
乡下的孩子恐怕没有不会烧灶的。这不用大人教,眼头见识。我从小学起,每天的早饭都是自己做,放学回家,还经常帮妈妈烧火。但我烧灶是有“条件”的:我喜欢冬天烧灶,这样可以边烧火、边取暖,脚跷在灶膛口,那真是一种享受。我还喜欢烧柴禾,尤其是树根、劈柴、木棍,这种燃料特耐烧,放一点能烧好半天,这样我就能节省时间做其它事啦:可以边敲火叉边哼小曲,可以借着火光翻看小人书,还可以瞒着大人在灶膛里埋几个红薯……
烧灶最令我开心的,莫过于杀猪时烧大锅。记忆中,每次杀猪,我家就像过年一样,大铁锅填得满满的:猪头、脚爪、大肠、肚肺……灶膛里也是塞得满满的:麦草、松丫、树根、劈柴,噼噼啪啪声不断。母亲平时节俭惯了,到了这时候,是让我们放开肚皮吃,吃得满脸满嘴“大放异彩”。当然这样的幸福生活也只是一阵子,平时绝大多数日子,大锅总是锈迹斑斑,默守着“清贫”。
与做其它事情一样,烧灶也要有点心计哩。柴草添多添少、何时添、怎么添,都很讲究。添早了、多了,灶膛塞得太满,火不但上不来,还会闷烟;添迟了、少了,火接不上,那就得用嘴使劲儿吹。正确的做法是,边烧边添,半边半边地轮换着添,火叉要发挥作用。因势利导,拨、搂、捶。我看到很多人家的新媳妇,没掌握烧灶的窍门,吃过不少苦头,不是经常把火烧灭,就是呛了满脸的烟和灰,有的甚至还把额前的头发烙去一小绺。再者,烧灶要看对象,若是煨肉、炒菜,火猛是好事;而烙饼子、炒瓜子,火则应“文”一点,否则,“恶人烧野火”,做出来的东西就连狗都不会理了。
我对乡下的土灶一直情有独钟,尤其是对土灶烧出来的东西,如五花肉煮白豆腐和锅巴饭,提起来就口角生津。我猜想,这除了粮食和蔬菜的新鲜程度外,恐怕还与烧灶的燃料和器皿有关。城里人煮饭、烧菜大都用铝锅或钢精锅,燃料又都是电或煤气,哪能和乡下铁锅、柴禾做出来的食物品味相比?日本人就精通此道,所以他们烧茶、泡茶的器皿是很考究的,而且燃料一律用上好的柴禾,这也就是所谓“茶道”。不过,城里人要吃乡下土灶做出来的饭菜也不是多难的事,经常下乡走走就是了。我因为爱吃锅巴,于是就经常到乡下老家去。每次吃中饭时,都特意把完整的锅巴留下来,先用文火慢慢烤,然后在四周再浇点儿菜油,锅巴烤成后,黄澄澄的,咬一口,既脆又香!
当然,出身农家的我,最使我流连的,还是乡下烧灶时那股浓浓的乡情、温情。灶,其实是养育我生命的源头呵!而那升腾在我心中且经久不散的农家炊烟,不就是故乡母亲额头飘动的白发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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